■羅凌
非遺檔案
遺產(chǎn)類別:民間舞蹈
遺產(chǎn)項目:弦子舞
遺產(chǎn)級別:國家級
遺產(chǎn)地:四川巴塘縣
地處川滇藏結(jié)合部的甘孜州巴塘縣素有“高原江南”的美稱。有著近千年歷史的巴塘弦子舞,是集詩、琴、歌、舞于一體的綜合藝術(shù),巴塘弦子舞以琴手為核心,整個舞蹈的節(jié)奏由琴手掌握,所謂“三步一撩、一步一靠”,男子含胸、顫膝及長袖的繞、托、撩、蓋等連貫動作粗獷俊美,女子的長袖舞翩然欲飛,而又舒展飄逸。2000年5月,國家文化部將巴塘縣正式命名為“中國民間藝術(shù)(弦子)之鄉(xiāng)”。 2006年5月20日,巴塘弦子舞經(jīng)國務(wù)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名錄。
巴塘弦子舞
巴塘弦子是集詞、琴、歌、舞于一體的統(tǒng)合性民間舞蹈,早在2000年就被列入了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名錄。其中,琴是巴塘人自制的藏二胡,舞講究輕盈婉約流暢,歌從詞來,每句以六字或八字為主。巴塘弦子舞是巴塘人民的智慧結(jié)晶,廣為流傳的《洗衣歌》《巴塘北京緊相連》《毛主席的光輝》等都是巴塘弦子改編的。
已有一千多年歷史的巴塘弦子唱詞超過千首,曲調(diào)繁多。除已流傳并發(fā)掘的外,散落在民間的不知還有多少,其中情歌、悲歌、諍言、教誨、悅意、逍遙、慰藉、感恩、緣注、迎賓、抗婚、失望等歌曲,種類繁多,不一而足。隨便拿一首出來都會讓人回味無窮,譬如:磐石也會風化/日月也有虧蝕/順境不可一世/逆境遭人唾罵……等等。在煙海般的巴塘弦子里,如果要問我最喜歡哪一首,則非《安塔拉伊》莫屬。
“安塔拉伊”的意思類似于傳統(tǒng)民歌中的“呼爾嗨呀”“啊哩哩”等,起著增強感情色彩的修飾作用,并無特別意義,它既在歌曲中出現(xiàn),也作歌名用。在歷代的心傳口授里,它的格式是六字式,每段四句,歌詞有很多,最常見的一首是:
河水源頭相同,
分別流向各地。
安塔拉伊,安塔拉伊,
為在大海相聚,
我們用心祈禱。
“安塔拉伊”四字疊進,一詠三嘆,蘊涵著依依惜別之情卻又充滿希望,沒有纏綿悱惻的濫俗。作為一首驪歌,它有傷懷之思,但并不傷到哀慟,反而有勵志的意義。作為通常的告別曲,它在弦子舞會中地位特殊。
我之所以非常喜歡《安塔拉伊》,是因為它的旋律里有一種珍貴的特質(zhì)。長久以來,說到少數(shù)民族便是能歌善舞驍勇豪邁,這樣的定義當然有它的道理。廣闊的川西高原上的藏族同胞樂觀開朗,他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,粗獷多于細膩;他(她)們能歌善舞,在大地的舞臺上挪騰踢踏,腳下塵土飛揚,像“雄鷹在藍天上翱翔”。
但在他們的粗獷豪邁中也不無憂傷,快樂和憂傷同屬于七情六欲,它們既體現(xiàn)在藏族同胞的歌舞中,也滲入了其心靈深處,他(她)們內(nèi)心也有柔軟和不可觸摸的一隅?;蛘哒f他(她)們偏于豪放,但也不廢婉約。這就像吳儂軟語的越劇里也有徐玉蘭的鏗鏘之音一樣,周恩來總理就曾激賞道:“誰說越劇都是軟綿綿的?徐玉蘭的《哭祖廟》就很高亢壯烈嘛!”
驪歌安塔拉伊
巴塘弦子舞體現(xiàn)的是一種集體的力量。歌舞中的胡琴手起著領(lǐng)舞的作用,他們一邊拉胡琴一邊跳舞,舞蹈激情奔放,點、踢、滑、顫從他們跳動的腳上蕩漾開去;后面的舞者則唱和歌舞,此起彼伏,跳出一個圓圈來,圓圈越跳越大,場面宏麗壯觀。此時,弦歌嘹亮,縈繞天際,這些歌曲可以是悠揚的《阿幾沖》,歡快的《拉達嘎布》及詼諧的《扎西龍比普拉》……歡聲笑語不絕于耳,此情此景讓人沉醉。
但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,高潮迭起后情緒回落,《安塔拉伊》便成了壓軸的重頭戲,這最后一曲歌盡舞罷,歌舞者們便齊聲高呼:“諧亞!(即跳得盡興)” 離別宛若繁華驟落,滋生出或濃或淡的愁緒,又要等到下一次才能相聚了。作為載滿憂傷的信使,值得一提的是《安塔拉伊》歌曲中那種莫名的憂傷,無可奈何中卻包含著藏族同胞那種達觀開朗,這不是那種“載不動,許多愁”的矯情所能比擬的。
不同于藏區(qū)其他地方歌舞,行云流水般的巴塘弦子柔中帶剛,歡快中又不失雅致。作為謝幕之舞,《安塔拉伊》的跳法和其他弦子不同,它的舞步中蘊含著古風古禮:先向前慢行三步,腳尖點踢,然后緩緩回頭,兩手從胸前展開,躬身叩首,忽又轉(zhuǎn)身雙手叉腰,頓身再拜,如此往復(fù),似陽關(guān)三疊,濃情厚意。充滿了分別時的祝福與不舍,卻又有所克制。即使你聽不懂也不會跳,只要用心去體會就會受到感染,感受到藏族同胞的豪邁曠達和淳樸深沉。
《安塔拉伊》像飄忽的云彩,把離別之情拉扯得無限綿長后,在急切處戛然而止,就像他(她)們在大自然面前那種堅韌不拔的精神一樣,自然安詳中透露出勇敢堅韌,比如玉樹地震災(zāi)區(qū)的人們在面對災(zāi)難時,雖然悲慟卻是無言,每當清亮的女聲或渾厚的男聲唱起“安塔拉伊呀——”我總會不經(jīng)意想起兩句:“參商各一垠,誰相因,誰相因?歷歷苦辛宜自珍,宜自珍!”
一曲難忘
《安塔拉伊》究竟始唱于何時已不可考,但它滲入了巴塘弦子獨有的幽婉,讓人一曲難忘,初聽會讓人心酸欲哭,再聽則會讓人滋生出悲憫和抗爭的力量?!栋菜痢愤€有兩個傳說。相傳,雄獅格薩爾王征戰(zhàn)北方魔國,降妖伏魔后,隨行的王妃梅薩不想回嶺國,便與魔女阿達拉姆暗中在格薩爾的酒里下了迷魂藥,使格薩爾忘記了回國的事,王妃森姜珠牡久不見大王歸來,就派仙鶴帶去了一首《安塔拉伊》:
白色綿羊的故鄉(xiāng)
在牧人的柵欄旁
吃完青草回圈房
不會永遠留在草原上
安塔拉伊哦,安塔拉伊
我是嶺國的寄魂鳥
王妃遣我飛北方
嶺國百姓遭災(zāi)難
大王要快快回故鄉(xiāng)
安塔拉伊哦,安塔拉伊……
格薩爾被這憂傷的呼喚觸動,清醒過來,幾經(jīng)周折回到了故土。格薩爾王的傳說在縣城北面的措拉(即原義敦縣)一帶流傳深廣,據(jù)說一塊石頭上還有格薩爾王的腳印,或許珠牡王妃的歌兒和巴塘弦子《安塔拉伊》也有某種聯(lián)系吧,誰知道這其中沉淀了多少歷史。
還有一個傳說,舊時巴塘的一個部落世代經(jīng)營鹽茶,他們每年都要沿著茶馬古道去進行邊貿(mào),部族中有個小伙子的情人是一窮苦人家的女兒,每當小伙子離開故土遠行時,姑娘都要坐在山坡上唱《安塔拉伊》 。在漫長的邊貿(mào)之旅中,小伙子最后病死在路上,再也沒有回來。于是,癡心的姑娘總忘不了唱《安塔拉伊》。這個故事為《安塔拉伊》憑添了幾絲惆悵。
以《安塔拉伊》為代表的巴塘弦子除了可用藏二胡表現(xiàn)外,它還被其他不少樂器演奏過,它也可用琵琶、古箏一類的樂器來表演彈奏,有著一樣的“大珠小珠落玉盤”的樂感,《安塔拉伊》經(jīng)過琵琶的潤澤后變得愈加絲絲入扣,曉風殘月和鞭影馬蹄相結(jié)合,每一聲彈撥都敲擊著人們的心扉,聽之忘俗。但無論怎樣變化,《安塔拉伊》表現(xiàn)出了一個豪邁民族不輕易流露的憂傷,就像沉默的人也會開口說話一樣,但這種些微的憂傷并不是悲傷,就像他(她)們的樂觀天性一樣:
歡聚的時候,我們多么高興。
告別的時刻,我們不悲傷。
安塔拉伊,安塔拉伊,
告別的時刻,我們不悲傷。
巴塘人會說話就會唱歌,會走路就會跳舞。弦子是巴塘人身上一塊斑斕的胎記,他(她)們肩負著它,如影隨形。在層出不窮的弦歌中,智慧的巴塘人用聲音和胡琴標注了這里的秀美山川,它們交集著種種悲歡離合,鑄就了另一種風雅頌的文化內(nèi)涵,詠唱出對生活的自信和堅強。哦,一曲難忘的《安塔拉伊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