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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不磨滅的愛的印記

甘孜日報    2017年09月25日

    ■扎西才讓

    我把我的詩歌,稱為愛的印記。

    從開始詩歌寫作至今,屈指算來,已整整20年。20年來,我所吟唱的,始終是五支長歌。

    第一支歌,是我的血緣歸屬之歌:“神變的獼猴授了戒律/它遠(yuǎn)離了普陀山上的菩提/當(dāng)善與向善的邪惡靈肉相合/神土里就長出了五谷/樹葉就遮蔽了胴體/禿頂?shù)纳駥W(xué)家終于走出他的山谷/那廟宇的建筑者已安然睡去/我也曾聽說更多地演繹格薩爾王的說書藝人/早就化為飛鳥逝于天際/只有雪域的陽光普照著萬物/在高處和遠(yuǎn)處/使誕生著的繼續(xù)誕生/已消亡的再次孕育出奇跡”(《起源》)。

    李城在自傳散文《永生與你相伴而行》中這樣交待自己的民族出身:“我的父系是明代移民而來的漢族,而母系是當(dāng)?shù)赝林孛瘛Uf我的母系為藏族,也只是大概的歸類而已,若要尋根溯源,則須回到公元8世紀(jì),那時她的族人也許稱為黨項拓拔,是生活于青藏高原東部,自己并沒有什么民族歸屬意識的牧人?!痹诟誓希襁@樣有著新鮮血液的人是數(shù)不勝數(shù)的,他們或領(lǐng)著漢族身份,或領(lǐng)著藏族身份,或領(lǐng)著土族、回族和蒙古族身份,沉靜而堅韌地生息在安康大地上。我和我的兄弟姐妹,與李城有著類似的民族身份。換句話說,我們的身體里也恒久地流動著藏漢兩股血液。這種多民族血液在個體身上的悄然匯集,使得我們既驕傲,又無奈,無法逃脫命運的主宰,成為游離在準(zhǔn)民族之外的名副其實的邊緣人。這既是一支血緣歸屬之歌,也是一支民族認(rèn)同之歌,這歌聲有著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寂寞和孤獨。

    第二支歌,是嵯峨孤寂的生命之歌:“太感傷了啊/我的青春時光像干草一樣/被一車一車運走/每一車都蘊藏著隔世的月色/每一車都有黃金打就的陽光/且不說田野里那安然下墜的乳房/也不說那藏紅花瘋長的山梁上/煨起的縷縷桑煙/已不在低空輕揚/太感傷了啊/八月的西傾山下/漸漸退去的是三河一江的吟唱”(《八月》)。

    在這支歌里,我著意抒寫的是個人的生活體驗與靈魂內(nèi)省,以詩歌這種文體,感知與生命有關(guān)的神秘之花,感受活著的美麗和幸福、凄楚與無奈。

    第三支歌,是深情沉郁的故土之歌:“風(fēng)吹草低,一叢悲憤而落魄的矢車菊/仿佛歸鄉(xiāng)之路上的注定的獻(xiàn)辭/是什么隱在我的眼里越來越深?/是什么封住我的嘴唇拒絕哽咽?/你:赤身裸體的甘南,貧窮的甘南/我愛你這如饑似渴的甘南/我愛你高懸的乳房:日和月/神秘而溫?zé)岬淖訉m里棲息的甘南/我愛你金翅的太陽,藍(lán)眼的月亮/我愛你高處的血性河流/信仰你遠(yuǎn)方的白銀雪山”(《獻(xiàn)辭》)。我的故土甘南是全國10個藏族自治州之一,地處青藏高原東北邊緣。在這片總面積為4.5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生息著藏、漢、回、土、蒙、滿等24個民族,近70萬人。茂密的林木,廣闊的草原,奇特的景觀,久遠(yuǎn)的古跡,濃郁的風(fēng)情,多元的文化,使得這彈丸之地,就像威廉·??思{的約克納帕塔法、沈從文的鳳凰、賈平凹的商州、莫言的高密鄉(xiāng)一樣,成為甘南眾多藝術(shù)家魂牽夢繞的地方。甘南本土藏族作家詩人,以歌吟者的身份,立足于屋檐上的甘南,遠(yuǎn)眺蒼茫的雪域,凝視深情的青藏。我和他們一樣,也沉吟,也思索,也發(fā)現(xiàn),將筆墨傾注于對故土甘南的描寫與歌頌,認(rèn)定它就是自己靈魂的故鄉(xiāng)。

    第四支歌,是悠遠(yuǎn)纏綿的愛情之歌:“格桑盛開在這村莊/被藏語問候的村莊,是我晝夜的歸宿/懷抱羔羊的卓瑪呀/有著日月兩個乳房,是我邂逅的姑娘//春天高高在上/村莊的上面飄舞著白云的翅膀/黑夜里我親了卓瑪?shù)氖?span style="font-family: Calibri; font-size: 16px;">/少女卓瑪呀,你是我初嫁的新娘//道路上我遠(yuǎn)離格桑盛開的村莊/遠(yuǎn)離黑而秀美的少女卓瑪/眼含憂傷的姑娘呀/睡在格桑中央,是我一生的故鄉(xiāng)”(《格桑盛開的村莊——獻(xiàn)給少女卓瑪》)。愛情,不僅僅是文藝作品永恒的主題,更是人類永恒的記憶。愛情的力量使我倍覺活著的幸福和生活的甜美。我時時抒寫個人的愛情經(jīng)歷,實際上就是警告自己:這種感情,這類記憶,或許就是自己一生的財富。

    第五支歌,是傷感無助的雙親之歌:“母親生前/那層霜落到柏樹、常春藤和黃綠色的苔蘚上/落到診所、醫(yī)院的屋頂上,落到通往佛塔和寺院的小徑上。//夜更深更冷了/母親往火爐里又丟了幾根柴/她的五歲的兒子鬧著要吃雞蛋/圓圓的白色的雞蛋/還未煮熟就散發(fā)出幽幽的芳香//院子里靜悄悄的/母親給她的三個女兒蓋好了被子/她想起的丈夫是那么模糊/仿佛他工作在一個遙遠(yuǎn)的異域//母親死后/那層霜落到草帽、馬靴和屋頂?shù)慕?jīng)幡上/落到草場、海子和雙江河的岔口上/落到兩個男人和三個女人的悲蹙的眉毛上//雞已叫了三遍/母親還不想離開/她守著她的肉身/像守著一生的孤單//好多年過去了/她凝聚在暗淡眼睛里的那層霜/還像一種慢性疾病/長久地滯留在她的兒女們的心上”(《那層霜》)。1993年母親去世后,我一直想寫些紀(jì)念母親的詩歌。然而悲痛郁積,使我不能長歌當(dāng)哭。后來,在朋友家里,聆聽了騰格爾演唱的《我與父親》,當(dāng)歌唱家在歌聲中追根溯源尋找生命的軌跡時,那質(zhì)樸深情的歌聲,讓我想起早已謝世的母親、現(xiàn)在仍為子女的生計操心的父親,我多想大哭一場,但卻陷于沉默,流不出眼淚。母親去世10年后,我才以人子的身份,寫了很多首獻(xiàn)給父母的詩,以此表達(dá)對雙親的認(rèn)知、理解、懷念與熱愛之情。

    五支歌,記錄了我的文學(xué)之旅,囊括了我的詩歌之夢。這些詩歌,是我對民族、故土和親人永不磨滅的愛的印記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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