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川日報 2021年09月17日
編者按
“露從今夜白，月是故鄉(xiāng)明。”又到一年中秋節(jié)，香甜的月餅安撫的不光是我們的味蕾，還有那份濃濃的思鄉(xiāng)情懷。這是一個闔家團圓的節(jié)日，也是有“詩”有“月”、浪漫溫馨的節(jié)日?！跋扇舜箖勺?，桂樹何團團?！斌笇m金桂、嫦娥飛天，古往今來無數(shù)的文人墨客，吟詠出浪漫想象?！暗溉碎L久，千里共嬋娟。”千古名句，寄托著無盡的思念與美好的懷想。在這詩文飄飛的日子里，原上草擷取佳作幾篇，敬請垂注。
□蕭習華
故鄉(xiāng)叫蕭家河壩，地處川西。
一座山，一個院落，一個大壩，一條河流，一個古渡口。
一座山叫白鶴梁，名字就傳遞出明確的信息，是白鶴的棲息地。清明時節(jié)，幼鶴出殼后，淡綠色的蛋殼和白色的糞便散落林間，其蛋殼有小雞蛋那么大。繁殖期六至八個月，每窩產卵兩枚。白鶴，故鄉(xiāng)人視為仙鳥，吉祥之物，認為它能為人們賜福，能為人們帶來好運。白鶴引頸為歌，呱呱呱地叫，飛飛落落，自舞自蹈，白鶴最多時達到數(shù)千只，把整個白鶴梁歇白了頭。白鶴種群廣大的白與樹林無邊的綠，相互映襯出各自的美好。白鶴單獨、成對或呈家族群體活動。白鶴以植物的莖和塊根為食，也吃水生植物的葉、嫩芽和蚌、螺、魚蝦、蛙類、昆蟲等動物性食物。白鶴屬于候鳥，冬去春來，向往溫暖之地。作為留鳥的斑鳩，在家鄉(xiāng)種群也龐大，咕咕咕之聲，感覺任何時候都在叫。山上林中生長著各種草藥，有野沙參、土茯苓、何首烏、威靈仙、一支箭、蒲公英、白芨、三七、黃精等。
一個院落，在白鶴梁山腳下，這就是我的老家。故鄉(xiāng)里的人家，居家的院落都散落在山腳下，住著蕭姓人。煮飯的炊煙繚繞在故鄉(xiāng)上空，或成柱直對天空，或搭橋聯(lián)通院落，或被一陣風吹散形成薄霧籠罩……小孩嬉戲于家，雞鳴狗吠人聲不斷，煙火氣十足。
一個大壩，叫蕭家河壩，其名大概因為蕭姓人居住的緣故。數(shù)百畝土地之廣，這是個沖積平原，就在居家的外邊。大壩盛產水稻、小麥、玉米、油菜，一年四季土地都沒有閑著。播種和收獲，都是讓人感奮的場景。莊稼成熟時的香味，飄蕩河壩上空，飄進農舍，飄進莊稼人夢鄉(xiāng)。土地生莊稼，是土地的倫理。農民愛土地，是農民的秉性。人哄地一時，地哄人一年。人與土地相互割舍不下，整地、施肥、播種、澆灌、收獲……重復著土地的歷史，農民們虔誠地把汗水灑在土地里，把喘息藏在種子里，躬身大地，俯拾芬芳，把最美好的期盼根植在希望的田野里。
大壩外的一條河流叫凱江（涪江的支流），它發(fā)源于四川綿陽安州區(qū)的鹿爬山，流經羅江縣、中江縣后，穿過蕭家河壩，再下行十公里在三臺縣城處匯入涪江。早年的凱江是蕭家河壩的人走向外界的唯一通道……河流能通航的時候，運輸?shù)拇皇沁@條河最雄性的表現(xiàn)。走上水是逆水行舟，風帆鼓滿，借風力推動，以減少人力，隊隊纖夫奮力拉纖，赤身裸體行在荒灘上，低沉的號子沖擊萬古河道與激越浪頭……我父親和二叔，在十幾歲時就隨蕭家河壩的男人們出去走船，特別是寒暑假時，為了掙書學費和生活費，他們把走船作為了實現(xiàn)人生奮斗目標的階梯……
一個古渡口，擺渡著來來往往的鄉(xiāng)人，沉寂與喧鬧，都被滾滾波濤帶走……
山村輪番上演的實景表演，讓故鄉(xiāng)生動非凡，令人難以忘懷。
其實，這一座山、一個院落、一個大壩、一條河流、一個古渡，等等，故鄉(xiāng)的一切都被一輪明月收入胸懷，清輝之下的故鄉(xiāng)山水靜若處子。夜里的故鄉(xiāng)，才是真實的故鄉(xiāng)。白晝里顯山露水的一切具象，在夜里消逝若無，顯得灰暗、模糊、虛空，這是我記憶中真實的故鄉(xiāng)圖景。
至于說到中秋，家家要做饃饃，原料是麥面，把發(fā)酵的老麥餅用水稀釋后，加水和面，揉成個大面團放在鍋里，借灶里灰燼的余熱，讓鍋有點熱氣，加速發(fā)酵。待中午時，將面團切成小塊，搓圓搟薄狀若圓餅，面餅壓上芝麻，就是芝麻餅了。然后灶里加柴生火，隨之烙熟，即可食用。食之，滋味無窮。晚上，要敬月亮，是一個祭月儀式。在月光下，放置一根獨凳，獨凳上放一只碗，碗里裝有一疊饃饃，地上燒起一堆火紙，我們跟著大人念：月亮婆婆，請吃饃饃！內心虔誠，祈福許愿！我們小孩還在后邊加上一句“月亮婆婆，莫割我耳朵”。這里有個故事，大人說，月亮是女的，男孩不能對著月亮撒尿，大不敬；否則，要割我們耳朵。
十七歲時，我就離開故鄉(xiāng)了，離開后的四十年光景仿佛一晃而過。
現(xiàn)在爺爺、奶奶、父親、母親他們都不在了，故鄉(xiāng)只留下一座空宅，讓我們偶爾回家有一個落腳之處。為人生為事業(yè)，我們在不同的城市里漂泊，城里的月亮被高樓所遮蔽，也被我們奔忙的腳步忘卻。
終于明白，離開生你養(yǎng)你，而再也回不去的地方，就叫故鄉(xiāng)。我早已把一枚鄉(xiāng)愁的月亮種在了故鄉(xiāng)，那山、那水、那田園、那院落，清明的月亮，橘黃的光播撒四方；也把一輪月亮漂在水中，隨少年而行，口中念著“月亮走，我也走，月亮是我的好朋友”而漸至老境。
鄉(xiāng)愁中的月亮，是個大燈盞，照徹無盡的歲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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