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1年08月20日
◎朱美祿
海棠屬于薔薇科植物，其花美艷不可方物。唐代李德裕在《花木記》中說：“凡花木名‘海’者，皆從海外來，如海棠之類是也?！贝苏f尚有待進一步考證，未可否定，亦未可遽爾肯定。賈耽在其所編著的《百花譜》中，稱海棠為“花中神仙”，給予了很高評價。文人對海棠青眼有加，海棠成為了文人普遍的審美對象，追溯起來與賈耽《百花譜》的影響是分不開的。
“有女同車，顏如舜華”，源自《詩經(jīng)》的這一說法，開創(chuàng)了中華文化中以花來比喻美人的傳統(tǒng)。所謂舜華，指的是木槿花；而以海棠來喻美人，比較典型的有“一樹梨花壓海棠”之說。相傳北宋著名詞人張先，在近80歲時迎娶了一位18歲的小妾。蘇軾獲悉此事后調(diào)侃道：“十八新娘八十郎，蒼蒼白發(fā)對紅妝。鴛鴦被里成雙夜，一樹梨花壓海棠?！边@首詩將滿頭白發(fā)的張先比作是梨花，將妙齡小妾比作是海棠。需要指的是，該詩并未收錄在蘇軾全集中，很可能是民間文人針對張先年邁納妾而創(chuàng)作又被附會到蘇軾頭上的作品。清代劉廷璣《小園梨花最盛，紛紜如雪，其下西府海棠一株，紅艷絕倫，因憶老人納妾一絕》一詩道：“二八佳人七九郎，蕭蕭白發(fā)伴紅妝。扶鳩笑入鴛幃里，一樹梨花壓海棠?！痹娭兴仯才c張先納妾有關(guān)，且思致與前一首如出一轍，都是對老夫少妻的調(diào)侃。這兩首詩都以海棠來喻美女，只是這一女子姓名不詳。
蘇軾在《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》一詩中說：“江城地瘴蕃草木，只有名花苦幽獨。嫣然一笑竹籬間，桃李漫山總粗俗。也知造物有深意，故遣佳人在空谷。自然富貴出天姿，不待金盤薦華屋?！倍鸥υ凇都讶恕芬辉娭姓f：“絕代有佳人，幽居在空谷?！碧K軾把野外海棠比著是佳人在空谷，對杜詩有明顯的借鑒痕跡。另外，蘇軾還借用了白居易《長恨歌》“回頭一笑百媚生，六宮粉黛無顏色”的思致，隱隱之中把海棠比成了鶴立雞群的楊貴妃。把海棠比作是佳人，不乏空泛之感；而把海棠比作是楊貴妃，不但更具體，也更凸顯了海棠在百花中無與倫比的美。
楊貴妃與海棠之喻緊密聯(lián)系在一起，當然不是因為蘇軾這首詩。據(jù)宋釋惠洪《冷齋夜話》記載：“上皇登沉香亭，詔太真妃子。妃子時卯醉未醒，命力士從侍兒扶掖而至。妃子醉顏殘妝，鬢亂釵橫，不能再拜。上皇笑曰：‘豈是妃子醉，真海棠睡未足爾?！彼拮砦葱训臈钯F妃被唐玄宗稱為“海棠睡未足”，不但充分凸顯了她的倦慵之美，而且使得楊貴妃幾乎專享和壟斷了海棠的比喻。
南宋楊萬里在《春日六絕句》其四中說：“江水夜韶樂，海棠春貴妃。”白玉蟾在《行春辭》其一中說：“一斗百篇誠有之，無人知我只春知。吟逢蝴蝶即莊子，醉見海棠真貴妃?！边@些詩歌都明確無誤地把海棠比著是風情無限的楊貴妃了。蘇軾《海棠》詩說：“東風裊裊泛崇光，香霧空蒙月轉(zhuǎn)廊。只恐夜深花睡去，故燒高燭照紅妝?！痹S月卿《題明皇貴妃上馬圖》中說：“帝閑天驥云雷駃，回首絕憐妃子醉。海棠酣春睡未足，扶上馬時頹山玉。
”明代徐泰在《宮人午睡圖》中說：“君不見楊家海棠睡未足，內(nèi)庭已走銜花鹿。”這些詩歌都化用了玄宗皇帝稱楊貴妃為“海棠睡未足”的典故，從而把楊貴妃隱喻成了海棠花?？梢姾Ｌ模貏e是睡海棠，明顯有被楊貴妃專美的傾向。
海棠以其超群絕倫的美，引無數(shù)詩人競折腰，但是杜甫卻沒有詠過海棠。杜甫不作海棠詩，被晚唐詩人鄭谷作為一個話題來說事后，引使得歷代詩人浮想聯(lián)翩，以致眾說紛紜，莫衷一是。認為杜甫不識海棠者有之；認為杜甫對海棠不在意者有之；認為杜甫詩才疏淺，面對海棠不得不擱筆者有之。其中宋代王柏則認為杜甫是出于憤慨而不作海棠詩的。他在《獨坐看海棠二絕》其二中說：“沉香亭下太真妃，一笑嫣然國已危。當日杜陵深有恨，何心更作海棠詩?！彼拮砦葱训臈钯F妃曾經(jīng)被玄宗皇帝稱作“海棠睡未足”，而杜甫對楊貴妃媚主傾國深有不滿，所以便不作海棠詩。這樣看來，杜甫之于海棠倒是有恨屋及烏之嫌。另外，南宋朱淑真也持這種觀點，她在《海棠》一詩中說：“曾比溫泉妃子睡,不吟西蜀杜陵詩。”需要說明的是，朱淑真這層意思須把兩句詩合起來理解才隱約可見。
海棠之喻為楊貴妃所專美，既是以花朵喻美人的文化傳統(tǒng)的發(fā)展，也與楊貴妃的美麗及其歷史地位有關(guān)。當然，傳統(tǒng)詩文中把楊貴妃比作海棠花，很多時候是在“睡未足”的語境下進行的，這明顯受到了唐玄宗言說思維和言說方式的規(guī)范。以海棠來喻楊貴妃，其中有很大的因循成分；而對于傳統(tǒng)文化，還須進行創(chuàng)造性轉(zhuǎn)化，才能促進其長足發(fā)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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