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1年08月20日
◎夏俊山
小時候的夏天,鄉(xiāng)下沒通電,窩在家里吃飯,熱得像在蒸籠里。在露天吃飯,幾乎成了鄉(xiāng)親們不約而同的選擇。
我家跟左右鄰居一樣,沿河而居,屋旁栽幾棵樹,牽幾根草繩,長幾塘絲瓜。門前有一塊土場,有的人家,讓絲瓜在屋頂蔓延,也有的人家在土場上搭一簡易瓜架。露天吃飯,中午就在瓜架下,風沿著河道吹過來,頭頂上是濃密的瓜葉,金色的花朵,飛舞的蜜蜂,自然的氣息和著飯香,別有一番情趣。傍晚,露天吃飯的更多了。這一天,只要不下雨,門前土場上,不論有沒有瓜棚,大家都會擺上了桌凳,做好吃飯的準備。
為了節(jié)約柴草,精明的鄉(xiāng)親們,有的早早地把粥打在頭盆(陶盆的一種,常用的還有二盆)里,頭盆有半截浸在臉盆的冷水中,這樣,粥降溫后,能得到半臉盆熱水洗臉、洗腳。至于桌上的菜,幾乎千篇一律:多半是一碗散發(fā)臭氣的咸菜,高級一些的,是拌黃瓜。開始盛粥了,一人一碗,放在桌子上,已經沒了熱氣,不過,別急著捧碗。還有有些事情得照料一下:雞進窩了嗎?是五只還是六只,這個不能含糊,如果被黃鼠狼叼走一只就糟了。鴨,也要查看一下,誤入人家鴨棚的得找回來。還有豬,它吃飽了才不會亂哼哼。對了,還有蚊子,必須點燃蚊煙,把蚊子熏跑……晚飯終于開始了。但蚊子并沒有跑光,有的會瞅住機會,狠咬你一口,讓你不得不停下碗筷,或打或撓。
蚊子愛熱鬧,鄰居們吃飯也喜歡湊個熱鬧。西家的嬸子,東家的二小,端著粥碗,粥上撂一筷子咸菜,不緊不慢,到我家來串門。嬸子一到就坐下了,并開始議論我家的桌子:“桌面木板必須是單數,這張桌子是把稍闊的木板破成兩塊,才顯得這么破碎。”二小捧只碗站著,母親招呼他坐下——飯桌上除了幾只粥碗,就半碗生咸菜,能占多大的地方?多坐一個人,并不影響我們。二小坐下了,伸手拍著蚊子,夸著桌上的生咸菜:“這咸菜腌得好,顏色黃黃的,也看不到蛆子爬?!庇腥丝?,母親很高興:“腌得好, 你就嘗嘗?!?二小也不謙讓,伸出筷子,就夾起了咸菜……露天吃飯,彼此串門很方便。
我有時感到寂寞,也捧碗串門。那年頭,沒有電視,沒有手機,大家聊得最多的常常是土地肥瘦、糧食產量,還有種子、天氣;什么“棉花農藥噴多了”“稻田又要打水了”之類,也常常被人提起。偶爾也聽人聊過生活和政治。鄰居貴爹就聊過吃餿粥:“粥餿了別給豬吃,燒熱,用切碎的韭菜一攪和,再燒兩個草把,那味道,酸中帶香,好吃得很!”他也聊世界形勢:“如今就數中國強大。美國飛機敢來嗎?咱們只要民兵一放槍,鬼子的飛機不掉下來,飛行員也會尿褲襠!”說著說著,大家都自豪地笑起來,胃口也似乎越來越好,吃嘛嘛香。
露天吃飯,借的是自然光,吹的是自然風,不用點油燈,更不用耗電。久而久之,大家都習慣了在露天里吃,特別是晚上,吃飯同時乘涼,乘涼也在吃飯。碗筷聲,說話聲,狗吠聲,遠處的蛙聲,近處雞窩、鴨棚偶爾發(fā)出的古怪的聲音,使螢火蟲仿佛受到感染,亮著小燈飛來飛去,而天幕上,星星們也像活了一樣開始閃爍……
多年后的一個夏日,一家人在酒店用餐,對著手機里的自拍照,我竟然想起露天吃飯的童年。歲月,改變的何止是人的容顏??!